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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?guī)缀鮿倢W會說話走路,父親便叫我認字。
最初,父親拿毛筆把字寫在豆腐塊大小的方紙片上,他叫識“字方”。每天早晨起床,晚上睡覺前,我都要念一遍“字方”。后來,他把字寫在紅紙上,貼在堂屋的壁板上讓我認讀。大約xx歲時,我已能識一兩百個字。
我漸長,父親又讓我誦讀傳統(tǒng)蒙學讀物。
父親的伯父,是清光緒年間秀才,為求功名,一生未娶。初年,早早謝世。屋里的不少老書,都是秀才的藏書。其中,卻沒有蒙學讀本。父親決定默寫《三字經(jīng)》。母親也念過私塾,對《三字經(jīng)》也熟悉。于是,在父母的共同回憶下,總算為我湊了一部并不完整的蒙學教材。父親將《三字經(jīng)》,用紅紙放大,掛在屋里的壁板上教我識記。
父親不僅重視對我進行傳統(tǒng)蒙學教育,還對我進行現(xiàn)代語文知識熏陶。劉厚明著的《少年作文知識講話》,呂淑湘著的《語法學習》,一直伴隨我,走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。尤其是《語法學習》,讓我從小對現(xiàn)代漢語知識,對漢字,對詞性,對句式,有一個全面的認識和了解。后來,我念大學中文系,現(xiàn)代漢語,音韻學,寫作等課程,我均學得很好。在文學創(chuàng)作中,我也能堅持用規(guī)范的漢語寫作。這一切,均得益與少年時代父親對我的語法知識熏陶。
父親常給我講《聲律啟蒙》,講“對對子”的知識。他講的有些對子,我至今還記得。如,白店白雞啼白晝,黃莊黃狗吠黃昏。再如,鱸魚四鰓獨霸松江一府,螃蟹八足橫行天下九州。他說,如果了解對對子的知識,懂得詩詞的平仄,清楚一些漢字字面意思相對,便能很好地掌握和運用漢字進行寫作。
父親還對我進行藝術教育。
家中堂屋的壁板上,父親掛滿了教學彩色插圖。有列賓的油畫《伏而加河上的纖夫》,有齊白石的《荷》,還有徐悲鴻的《奔馬》。水彩畫,顏色均很鮮艷。有鮮紅的玫瑰,有的花蕊,還有蜜蜂在花叢中飛舞。如今,我閉上眼睛,還能回憶起這些童年時期看過的美術作品。
入小學讀書那年,父親開始教我拉二胡。
沒有錢買二胡,父親便自己制作。一支廢舊的紅木秤桿,一節(jié)毛竹筒,一片癩寶皮(注:皮)。塑料繩拿開水燙直,系在彎好的細竹竿上。有了空閑,我便在家中“殺老鼠”。
母親對我教導的力度比父親大。
母親很現(xiàn)實,農民只有學會做農活,才能拿到生產隊的工分,有了工分才領到隊里的糧草。白天,我要去上學,放學后,她要我去莊前荒田里挖豬草。星期天不上學,媽媽還要我去生產隊學做農活。雨天,在家里學搓草繩,學結草海,學打草鞋。甚至,連女孩的手工也讓我學。她讓我學習捻棉線,學習織毛衣。母親朝我說,你要學會農村里的所有農活,將來當一個合格的農民,別像我和,是“二流子”,說,農村人,不會做農活,一輩子都會死在旁人的腳丫里!
后來,除了插秧、扒泥外,我?guī)缀鯇W會了農村男人挑泥、挖墑、割稻、挑河等所有的農活。為種麥的田塊挖墑,我還創(chuàng)造過大集體年代生產隊社員單日挖墑的最高記錄。一天,我挖了280米墑槽,拿了28 個工分。這個記錄,一直保持到分田到戶,也沒有人打破。
父親似乎不甘心讓我當一個純粹的種田漢。
他除了要我練習拉二胡外,還在堂屋一角,拿小板凳支一塊籮底磚,上面放一支毛筆,一碗水,要我用毛筆蘸水在方磚上臨帖。先臨柳公元,再臨顏真卿。等我抓毛筆的手,有了點感覺后,父親又讓我臨摹《芥子園畫譜》。不過,父親訓導的力度沒有母親大,所以,我的書法與繪畫,始終沒有大長進。畢竟,生活實在太艱難了,畫畫,寫字,沒有學做農活,沒有去荒田挖豬草來得更實惠,更緊迫。有了工分,才能領到生產隊的糧草。挖到豬草,豬才不至于挨餓。不能怨母親。因為,家里實在太窮了。
冬天,父親趁去縣化肥廠淌氨水,專門跑到縣百貨公司,為我買回一只二童(注:小號二胡)。有了新二胡,我天天都拉。父親教二胡的難度,也在逐步增加。學會“1-5”弦和“5-2”弦后,又教我學習“6-3” 弦。父親說,這叫“食指定位法”,學會后,拉七把調就沒有問題了。時日不長,我已將大隊業(yè)余文藝宣傳隊唱的那些小調全都學會?;磩?,揚劇,錫劇,老淮調,下河調,拉調,探親調,版,等等,全拉得爛熟。
不久,家中賣豬有了錢,父親又讓我去泰州花16元錢,買了一把帶托子的中檔二胡。有了這把好二胡,我沒日沒夜地拉。去公社大會堂看戲,我跑到最前面的樂池邊,看專業(yè)琴師的弓法指法,回家后模仿。莊上有個藝校畢業(yè)在外地工作的文化回來,父親帶我去拜訪他,請他糾正我弓法指法的錯誤。不久,我學會了二胡的七把調,也學會了拉獨奏曲。《山村變了樣》,《二泉映月》,《聽松》,《金珠瑪米贊》,我都會拉。
適合送給父親的花